第七十一章

白塔之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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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岩沿着小道一路向着勾玉山下走去,却在山脚处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腰间那枚刻画着青蝉的令牌在清晨的阳光之下是那么得清晰。他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情绪;算计不成反而惹祸上身,虽然心里确实残留有不甘,但是现在,这位大师姐已经从敌人转化为了必须交好的对象。他恭敬的向对方问好,像这三年来自己一直在做的那样。而眼前的女子,也是淡淡地点头作为回应,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位少女的到来也算是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大家可都是听说了,她前两天和羽家小姐现场比拼了炼器打了个平手,最后还引起了内院的注意,被罚去关了思过殿。是以,今日和她打招呼的人数特别多。大家看着她露出笑容,随即向着自己的石室里走去,不由得纷纷感叹道:苏师姐还真是勤奋啊!

    然而这些人,熟悉的或者是不熟悉的,却都没有发现,今天的苏含和以往有着什么不同。一直到锁死了石室的禁制,那个少女才是懒懒地倚在了青石台旁,从怀里摸出一把团扇,输入自己的灵力。扇子中的风光褪色,阴森取代了那假惺惺的生机,使得其中之人的脸孔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苏含只觉得包裹住自己的锦缎有着千斤之重,柔软布面上布着无形的寒刃,切割着自己的肌肤,压迫着她的躯体。

    然而此刻,在她的心中,最为痛苦的并不是来自肉体的折磨,而是自己目前的处境。透过扇面看见的那个女子,和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几乎没有丝毫区别;这场阴谋她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呢,以至于到了完美的近乎绝望的地步:柳蓉变换成了苏含自己的样子,取代她进入了勾玉峰。早在更久的时候,她只怕就已经开始了观察,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些微小的细节。而对于柳蓉来说,让苏含开口,她有的是手段:扇子上的禁制封住了苏含的灵力,而它的掌控权却是在柳蓉的手里。她故意只将苏含的灵力封住一半,让她不断的挣扎,只要苏含拒绝回答柳蓉的问题,柳蓉就会控制禁制的强弱,继续限制她的能力。而对于苏含来说,如果想要摆脱困局,她就必须取得自主的权利,离开这柄法扇;桃花转黑,锦缎褪色,柳蓉还没有使出全力。当那颜色完全转化为墨黑之时,苏含就只会虚弱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了!

    柳蓉看看苏含的狼狈模样,勾了勾唇角。这些炼材,炼锤以及器炉,原本是苏含每日工作时的用具,而现在却沦为了柳蓉手中的玩物。苏含明白她的打算;在取代了自己之后,柳蓉只怕就会想方设法的辞去这个职位,方便她日后的行乐生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柳蓉就将勾玉峰上苏含涉足过的地方,一一仔细的走了一遍。细节在填补,漏洞在消失,似乎留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令苏含感到绝望的未来——

    软木的头颅空白着神色,有人执笔,细细地为它描画着容颜。柳叶一样的细眉画上,鼻子用着精致的颜色描绘出微妙的细小阴影,然后是泛着粉色的唇瓣。它们是那么逼真美丽,以至于最为挑剔的目光,都无法找出丝毫缺陷。然而,在这位画师的眼里,这些却都只是先前的准备。在这张美人面上最后被竭尽全力的画出的,是那双眼:不那么绝对地对称的,尾端微微下垂着的眼睛。它似乎是含着水光,带着柔弱和怯懦的,但是随即来到了眼尾的那一笔丹色,却给这个美人带上了一丝丝倔强和强硬。

    画师已经足足站立了五个日夜,才堪堪收了尾。他的背影出乎意料的瘦弱,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名叫谢元青,曾经是金匮国的住民。现在,被驱逐出去的他重新在青玄找到了暂时的居所。而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带来的;是他发现了谢元青的才能,将他从玄云山带到了这勾玉峰上。

    那人披着白衣,站在阴影里。然而,今日他似乎格外的沉默,在看到谢元青向自己转来之时,才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真羡慕你啊...”他说,“如果能够像这样,将自己的感情尽数舍弃,那就好了。”

    那双眼睛也生的好看,只是实在是太过于深邃,令人无法望见隐藏在深处的那些东西。

    与此同时,在青玄宗最高,也最神圣的山峰之上,却是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静默之中。在气势恢宏的殿堂之内,供起的是两排古朴灯盏。在最上方两台金色灯盏之下摆放着的那六个小盏之中,有一者的光辉,原本就比其他要来的暗淡,然而那最后的小小火苗,却也在一阵摇晃之后,归于了死寂。

    这里点着的,是青玄所有高阶修士的魂灯。元神不灭,灯火不熄。这个可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个峰主的耳朵之中,令他们感到了震惊伤心:勾玉峰的峰主,紫谛真人,就在片刻之前彻底离开了人世!

    处于风暴前兆的勾玉峰里,一无所知的人们还在苦苦地在同自己的命运挣扎着。四肢的疼痛已经麻木,苏含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堪忍受现在的一切。

    然而,在这样的假象之下,苏含的精神却是高度紧绷着的。她的神识已经放开到了最大的限度,一寸寸的向着周围的环境扫去。

    这柄诡谲的法扇里面是有着一定的空间,可以供苏含稍微活动。桃树,花朵,却全都是幻境,只有束缚着自己的锦缎是真实的。在苏含的识海里,它们都是不断流动着的白色灵气,复杂而明亮,几乎要刺伤了自己;强行观察下品法器的内部,已经是超出了苏含的能力范围。但是在这之中隐藏着的,却是苏含找到的出路:这些白光的具体景象虽然无法看清,但是它们的轨迹交汇在了三个不同的白点处,分别在苏含的左前方,右前方和身后。它们是整个法器的“眼”,是它繁复的功能交汇的阵法核心,也是最为脆弱和关键之处,只要“眼”被击破,相关的阵法失灵,苏含就可以被解放!

    囚身,禁灵,制幻。苏含猜测,这三个功能它们各司其一。她自己炼制的简单灵器,只有一个核心阵法,它的位置自然就是灵器的核心,无需犹豫,破坏便是。然而这样的法器因为功能复杂,阵法分批刻录,要有主阵来调节引领,各个主阵之间却是相互独立的,不会被牵连。苏含若是毁去其一,柳蓉绝对会发现,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找出究竟哪个光点操纵的是自己灵力的禁锢;恢复灵力,破除禁锢,只要来到了外面,让勾玉的修士发现异状,苏含就会有救!

    她小心的周旋着,辨识着这些轨迹。一面用法术的抗争做着掩护,苏含一面偷偷地祭出了飞廉草叶,只要确认,就下手攻击!

    柳蓉走在软软的草地上,后山的美景在她看来,却只是无聊的景色;这并不是她向往着的生活。

    青玄宗的内门弟子,这个身份可以带来福利和便利,但是也意味着柳蓉的谋划必须周全。有可能是被夺舍了的人,就会被宗门重点监控,防止这里面的阴谋。她有着自信不会被发现破绽,但是一个修士一生只能夺舍一次,自己早在人生最开始的时候,就用掉了这次机会;她不后悔,因为自己活了下来。

    但是现在,无法夺舍,除了让怪物占据躯体,自己也就没有了续命的办法。既然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就绝对不能失败。

    神识之中忽然传来了异样的波动。团扇微微颤抖,随即在转瞬之间,被人撕开了一道裂口。柳蓉的惊愕还没有散去,手已经先行作出了反应,一道禁制飞快的打出;那是练气修士无法避开的速度。对方刚刚重获自由的身体被狠狠击中,动弹不得地摔在了地上,然而她的目的却已经是达到了,不远处听到动静的修士已经将神识探向了此处——然而,他们看到的仅仅是平静至极的树林和草坪,刚才的声响传来之处,却是一片空空如也。

    就在此刻,却突然有数道筑基修士的威压从勾玉主峰处传来,牢牢锁死了这里,遁光迸发,竟然是驾驭着各自的法器飞来!他们都是镇守在勾玉峰上的筑基师兄,平日里负责维护着勾玉的稳定,排除种种不安定的因素。柳蓉不由一惊,在偏僻的后山发生的如此细微的异动,按理说是不会被注意到的;除非,附近的一切都在被严密的监视着。勾玉峰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

    她抬手锁死了苏含的筋脉,随即保持着隐身的法术,毫不犹豫地朝着远处飞遁而去。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这些人不一定是手段阴毒多变的柳蓉的对手,然而,勾玉峰是有着一位金丹真人的,他的尊严不容冒犯:柳蓉不能暴露,否则等待着自己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身后的遁光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已经有人祭出了法器,试图照出她的身形。她神识扫过,追来的人中,有着同阶的筑后修士;柳蓉那张美丽的脸庞之上的平静表情,终于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略一思索,突然加快了速度,朝着后山尽头处,那座被白雾缭绕着的巨峰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