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诅咒 下

一介布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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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祖父贩卖粮票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好,据说都把我父亲的脸上养出血色来了。血色在当时人们的脸上是一种珍贵的颜色,通俗的、流行的都是菜色。遗憾的是,就在一家人暗自庆幸的时候,又出了事。那是七月的一天。天非常的热。太阳火辣辣的当空烤着,没有一丁点儿风。放眼望去,黄惨惨的田野上雾气蒸腾,看不到半个人影。

    那天我祖父的生意做得特别顺利。只在河北村一处就收到了五十斤粮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转手后,他能从中获得七斤白面的利润。可不要小看这七斤白面,在无粮时代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它足以保证一家人这一个月都不用再单纯的吃糠咽菜。搁现在那是小康水平。我祖父高兴坏了,哼着小曲往家赶,仿佛那炎热酷暑带给他的全是正能量。

    当他来到夹边沟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沟里有人在游泳!

    夹边沟是北长河的支流,分出来后一直向南,约三里与南临河汇合一处,过一座叫做“解放桥”的小桥向东注入淮河。夹边沟既谓之沟,那水就深不到哪儿去,最深处不过十二三公分,下面全是淤泥,是一条没办法游泳的河。蹊跷的是,这位仁兄不光有办法游,而且游的还很好!沟水清清,波澜不惊。那颗硕大的脑袋跟球一样呼呼直往前飘。分明就是奥运会冠军的水平。我祖父想了一下,便跟了过去。他当然不是去选拔奥运冠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很难有那么高的觉悟,他只是想和对方做成一笔生意。要知道,那年头的游泳就像这年头的高尔夫球一样,是少数人的运动。一般人饿得端碗的力气都没有谁还有那个闲心去操练呢!此人既然还有力气游泳那他一定有足够的能力和实力,而有能力和实力的人才是通用粮票的买主。

    远远的看到那人游进了解放桥下,我祖父快步赶了过去。

    解放桥跨长六米、宽四米,进出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可我祖父在桥上等了十余分钟也没见到那人出来,喊话亦无人应。他怕那人出事便下了河坡往桥洞里看,桥下空无一人。我祖父确信自己见了鬼,着急忙慌的向岸上爬。可怎么也爬不动,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双腿竟已深陷于淤泥之中。那淤泥里似有无数双手,死死抓住他往河底拖,怎么挣都挣不脱。我祖父又急又怕,大声呼救。

    巧合的是,当日当时我们县革委会主任带两个手下下乡办事路过解放桥,听到呼救声便下车察看。说来也怪,刚才还深不可测的淤泥一下子变成一汪清水,只一抬脚就上来了。救命之恩等同再造。我祖父感激涕零的掏出身上的粮票报答三位同志的救命之恩。于是,他成功的把自己卖了——他哪里像是拥有五十斤粮票的人呢!革委会主任是一位警惕性非常高的好同志,他当然不能放过这么严重的问题。便对我祖父动之以拳,晓之以理,希望我祖父能够老老实实的毫无保留的向政府交代自己犯下的可耻罪行。我祖父没受过“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培训,全招了!于是,我祖父的头衔长的拗口起来:资本主义的走狗、封建制度的余孽、帝国主义的裹脚布,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的、投机倒把的……。还有很多,记不住了.反正是有纲有线挺严重的。经法院审理,罪证确凿,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那年头外面的人都无暇自顾,何况监狱里的人呢!没多久,忧病交加的祖父便去世了!

    我那几乎守了一辈子寡的老曾祖母在临死前拉住我父亲的手告诉他,说她找大师算过:我们周家被诅咒了。不能从商,从商就会见鬼送命。据说,在很早以前,我们周家一直是经商的,顺水顺风家大业大,是本地最有钱的人家。这种良好的发展势头被一个叫做周举的先生给扼杀了。这位先生勾结官府,大发难民财,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诅咒从此而生。

    诅咒不只是学过的人才能施加。当众多的怨恨聚集到某一个灵魂上时,诅咒便会产生。这种诅咒不同于普通诅咒它不会随着被诅咒者的生命消失而消失,能千秋万代。这就是我家人对做生意恐惧到恐怖的原因。

    我对诅咒之说是很不以为然的,倒不是本人多么的唯物,多么的马克思主义。我只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从高一下半年开始就做生意了——从外面联系批发一些假冒伪劣残次名牌到学校里卖。衣袜鞋帽,纸笔资料,生活用品安全套,如果预付订金手机笔记本也有。我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想帮助那些明明囊中羞涩又不愿囊中羞涩的朋友们。一直干到下学,也没有见过什么鬼。我更相信鬼只存在于人的心中。何况,曾祖父和祖父的悲剧更多的是时代造成的,现在不同了,市场主导经济,法制建设国家,咱不能因噎废食,自缚手脚……。正说的慷慨激昂呢,我爸跟我亮起了家伙,要玩家暴:兔崽子,怪不得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当三道贩子去了……你别跑……。

    说的好像我很傻似的,不跑等打是吧!

    如果说人生短似白驹过隙,那机遇就是白驹之鬃毛。

    不珍惜时间的人很难延年益寿,不善把握机遇的人绝难成功。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珍惜时间的人。在下学后的那几个月里,我从没舍得浪费一丁点儿光阴。每天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坐在电脑前,全力以赴地投入到聊天泡妞的事业中去。经过半年孜孜不倦的追求,我的阿佛狄罗忒终于向我低下了高傲的脑袋。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早晨,我和我手里的一束玫瑰站立在南方某城市的街头。身旁有个垃圾桶。垃圾桶里有苍蝇,有臭虫,有怪味……,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我那颗风花雪月的心。心中有爱的人都能处污泥而不染.

    我在憧憬那感天动地的一刻。见面我该怎么说呢?是说你好还是说亲爱的你好呢?还是说亲爱的比较好,因为在网上我们已经这么称谓对方了!然后呢?然后把鲜花送上,再趁机拉住她的手。如果有可能的话绝不能吝啬我的初吻。再然后,去吃饭。这可得审慎一些,我可不是自己说的那种有钱人,一定要选一家物美价廉的……,正当我反复推敲具体行动细节时,有个娇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秦吗?

    天哪!天籁乎!仙梵乎!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声音吗?我觉得自己跟进口的酥糖似的一下子融化了!念了一百句镇定,做了九十个深呼吸之后我优雅的转身!

    啪。花束落地,发出玉碎的声音。我咬了咬舌头惊问;您就是那个演了好几部电影的大大大明星吗?

    阿佛狄罗忒娇羞的瞟了我一眼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就是我演的,连妆都不用化,原生态的!

    我夺路而逃,用光年的速度。我想追回我的上网费,车费,还有我六个月的青春!

    一个小时后,我搭上了回家的大巴。实在等不及火车了,再在这儿多等一分钟都有自杀的危险。我还年轻,不想那么早牺牲!

    在车上,我又想到了死。原打算跳车的,可天性善良的我怎么忍心连累无辜的司机和乘客呢!那不是我的风格。经过一番思考后,我毅然决然的选择一条文明的死法——撑死自己。

    遗憾总是不期然而然。从早上九点十分上车到傍晚五点没看到一家饭店,连人烟都没有,一路上除了山就是谷,把我求死的勇气都给饿没了!有志同道合的乘客向司机抱怨,说这条国道不厚道那么多城市不走偏走这老林深山,很容易出人命的!

    司机那孙子学老外,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一位比较耐饿的老太太数落他,这小子,摊手和摊牌一样,得挑时候。几十条人命呢!

    那一刻,灵光在我脑子里闪现。我知道自己抓住了白驹之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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