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没皮没脸

简希寒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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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惯了别家掌柜的唠叨自家伙计不干活,这唠叨自家伙计太勤快的到是独此一家了,花坊是掌柜的从去世的老掌柜手里继承的,这一转眼断断续续的又开了数十年。

    掌柜的自己也老了,年轻时掌柜的也娶了妻,后来妻子让日本鬼子坏了身子,不堪其辱,三尺白绫悬梁就撇下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也没有再娶,到老了觉得孤寂,见来福这个外乡人老实,便雇来做了伙计,也好做个伴,唠叨些往事。

    想来也是因了膝下无子,来福虽是伙计,掌柜的也给操办着成了家讨了媳妇,三年前来福喜当爹有了女儿,掌柜的开心坏了,对这个小妹仔是疼惜无比。

    闲来无事就让来福把女儿领到花坊逗着玩,人到老年,虽无妻无子,倒也享尽了天伦之乐。

    来福本是父母早亡没了家逃荒至此,遇到掌柜的慈善,在这青城安了家落了户,娇妻俏女都有了,哪里还不肯对掌柜的感恩戴德,心头早把掌柜的当成了自家爹爹。

    早上天不亮就到花坊,晚上月上树梢了才肯回家,日日不脱空,将这花坊替掌柜的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不说火旺,也让这一家子吃穿无忧了。

    “哎,有禄爹,我晓得这么做,待我收了花就回,秀琴在家做好了饭等着,您随我一同回去,待用过了饭,我再送您回来。”

    来福听到掌柜的开口便放下手里的花剪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今日开败的花多,需要细细的修剪了去,免得让客人见到了心里不悦。

    “我与你李叔约了一起去听淮扬文戏,路上便一起兑付点得了,你早些回家,不必理我。”

    掌柜的扔下手里的账本,揉揉眉心躺倒在摇椅上轻晃,年轻时就耐不住性子看这些,现在更耐不住性子,翻看了两页就觉得头昏脑涨。

    算算日子来福的女儿生辰快到了,掌柜的想看看花坊的钱够不够置办酒席。

    “总要吃些东西的...”来福笑着低声反驳,倒没敢让掌柜的听太清。

    “哼哼。”掌柜的用鼻腔哼了两下,算是回应了来福,摇椅又晃了几下后,掌柜的再次开口道:

    “莫忘了给念老板送过去几株红玉,免得那院子里失了生气...夫妻双双把马上,碧蹄踏破板桥霜。你看那残月...”

    来福直起腰板来听掌柜的的唱腔,掌柜的爱听戏,兴致来了也会拿捏着嗓子唱上两句,但似这般说着话便唱了起来的情景便只有提到青城角落里住着的那念老板时才有,唱词也只有西厢。

    “有禄爹,那念老板真是个唱戏的大家?”

    来福等掌柜的唱完后才一脸好奇的问着,来福记忆力掌柜的是没什么脾气的,但就涉及到念老板时,才会动些火气。

    念老板是掌柜的自北平城郊偷偷接来的,还记得那年,有场极大地雪,来福随了掌柜的去北平城访友,路上遇到了被红卫兵破四旧捉起来的念老板。

    印象里初见那念老板时,他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已经被红卫兵折磨的脱了像,却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嘴里的血随着唱戏时嘴角的开合缓缓下流。

    那一日来福第一次见掌柜的有脾气,直到住进了客栈,都还是脸色铁青,不言不语,也不进食。

    也是那一日,从不爽约友人的掌柜的提笔言辞恳切的给友人写下了致歉信,而后拿用来会友的钱贿赂了看守念老板的红卫兵连夜带念老板回了青城。

    来福有问过掌柜的缘何,掌柜的只说来福没赶上好时候,没见过念老板最红时候的样子,若见过了,也就出手相救了。

    来福不懂戏曲,也不懂掌柜的的情结,但他知道掌柜的慈善,便当掌柜的又做了一件好事罢了。

    自那日起,念老板就住在了青城里,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里,来福应掌柜的要求,时而也给送过去一些花花草草,掌柜的说念老板住的偏僻,得有些花花草草的,才有生气。

    一开始来福也会替念老板清扫一下卫生,后来被念老板无端的说了几句,掌柜的就不让他清扫了,只是送花。

    “哼...哼!念老板红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小儿无知!”

    果然,在听到来福对念老板的‘质疑’后,掌柜的气的直哼哼,骂了来福一句无知后,竟赌气别过脸去不再理来福。

    “嘿嘿”来福见掌柜的生气了,也不着急,咧嘴一笑就继续做着手里的事,他知道掌柜的不是真生气,这俨然成了他们‘父子’间的一种游戏。

    “有禄爹。”

    来福在将所有的花盆搬进花坊后,站在一排排花架前,有些抱惭的轻喊了掌柜的一声。

    “何事。”

    “仅剩的那几株红玉,今日没留神都卖了出去,您看一会儿去念老板那儿,带些什么?”

    “还有些什么?”

    “有几株绿蜡马上就要开花了,送过去倒是能养些日子。”

    “那便送过去。”

    见来福收拾好了一切,掌柜的起身到门口,将门口的牌儿翻过来,把写有‘打烊’二字的一面朝外亮着,看了看天色将黑,掩了下衣领,双手插袖往外走去,行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往推车上装绿蜡的来福开口嘱咐道:

    “来福,花送到了再看看念老板是否缺米粮,若是缺了,明日再送去。”

    “知道了,有禄爹您慢点。”

    来福应了一声,见掌柜的转身离开后,上前锁好了门,插好了挡板,推着车就往念老板

    有些人喜欢吃,有些人喜欢喝,吃些稀奇的东西,喝润嗓子的雪梨膏。

    这念老板喜欢银子,说老祖宗喜欢银子,所以就喜欢戏迷们打赏银子,从不收日本人推行的钱,也不收大洋。

    好在原本戏迷们想来看戏也是揣了银子去换日本钱才赶来的,如今听念老板唱戏倒也省事,直接给银子,省了跑那日本人开的银行这一段路。

    说起这念琪念老板,也称得上是个奇人,念老板来历未知,没错,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氏,人们只知道他是当初两党内战爆发时北漂的流民,虽是男儿身,却比北平最红的头牌姑娘还多几分神韵。

    后来被当时在北平唱戏的戏班子张家班班主收留,学唱戏做了戏子,只唱旦角儿,无论是杨贵妃还是虞姬又或那些聂小倩崔莺莺之流,都能演绎活了,这古都里也不知有多少男儿在暗自倾心,奈何这念老板生的再美,他也是个男儿身子。

    后来,他便那么自然而然的红了,原本只是个三流戏班子的张家班,也沾他的光一跃成了北平各大茶楼子的座上宾。

    老班主也就顺势把戏班子扔给了他,自个儿在幕后享清福去了,念老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接手了张家班也不嫌名字土,继续用着,老班主也被他伺候着,安心当着张家班子的老太爷。

    如今是北平沦陷后的第五十三天,季秋时节。

    日本人的当权者早在一月前就下令让日本军官停止对北平市民的烧杀掠抢,伪满政府需要的是对北平的长久统治,不是一座被杀光烧尽的空城。

    这期间一些重要的资源和财富已经被暗中通过东北运送回了日本本土,仲秋时日本人让江朝宗做了伪北平市政府的市长,方便他们对北平的统治。

    这段时间,日本人掌控各大钱庄大力推行了日本政府和伪满政府的货币,民国的货币体系奔溃,没多久,北平的大部分市民就习惯了这一切,拿手里的银子换了日本人的货币就可以继续生活。

    被敌寇的统治,让大部分北平市民为了忘记恐惧而选择麻醉自己,酒楼,勾栏瓦舍,戏园子是这些人常去的地方。

    有血有肉誓死不降的国人每天都对着日居住区,维持会,自卫团等地做自杀式袭击,但每成功刺杀一次日本人或汉奸,都会遭到日本人对普通市民的疯狂扑杀。

    百姓们活过了今日,不一定能活过明日,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让你死亡的原因是什么。

    所以这个时候手里还有些银子的人,都在疯狂的挥霍,这也是日本人愿意留下那些妓女和戏子在北平的原因。

    那些钞票,他们想要多少就能印多少,日本人真正需要的,是那些纸张换来的真金白银。

    ......

    台上人唱戏,台下人听戏。

    那最近戏台,赏戏最佳的位置,一位身着青色长袍,面容俊美,器宇不凡的男子正背脊挺直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台上的戏,右手随着戏曲的节奏有规律的敲打着扶手。

    在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同样雄姿英发的白袍男子,但从这位男子所坐太师椅后挪半步,时不时还要张望四周,面色微紧的状态来看,应该是那认真听戏的男子的下属一类。

    果然,就在白袍男子又一次下意识张望四周时,那青袍男子丹唇微启,吐出一句话来,

    “皓漾,不用那么紧张,且安心听戏。”

    “我有在用心听的,不过书睿你有没有发现,那台上的,我听旁的人讲唤作念琪的角儿,似乎像是那信家的念哥儿,同样出落的俊俏,名字里又同有一个‘念’字,很难让人不心怀疑惑。”

    被叫做皓漾的白袍男子闻言回过头来轻轻一笑,看着台上即将唱完这一折戏的念老板道。

    “我看就是了,不会错的,一会台上戏罢了,你去递上拜帖求见,用我的本名。”书睿回皓漾话时语气虽然尽量放的平静,但收进袖口里紧握的左手却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内心的愉悦、紧张和情怯与多年前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色有些潮红,苦苦追寻多年的幼弟信守执化名念琪就在眼前的台上唱戏,记忆里那个哭着闹着要随阿姐一起嫁入第五家的孩子,如今已然生的亭亭玉立。

    “好啊,我也是多年没有见过念哥儿了,甚是想念。”皓漾点点头应了下来,而后献宝似的拿出来一张折子,递过去在第五书睿眼前晃了一下又拿了回来。

    “早有准备?”

    “本就有打算这次来拜访一下这位北平城的名角儿,看能不能发展成党国在这边的线人,没想到这念老板还是一位故人。”

    第五书睿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许是自己关心则乱,这种事本就是副官要提前准备好的。

    ......

    张生:长安下第心惭愧,难得小姐草桥来!

    崔莺莺:蜗角虚名何足贵?与郎君布衣粗食也称心怀。

    张生:小姐说话真可爱,以前之误俱释开。

    崔莺莺、张生:夫妻双双把马上,碧蹄踏破板桥霜。你看那残月犹然北斗依,

    可记得双星当日照西厢...

    “好!唱得好!”

    “念老板!”

    “再来一个!”

    说话间,那念老板扮的崔莺莺与班里伙计一起唱出了戏词的最后一句后,躬身向台下为他欢呼的观众行了一礼才缓缓挪步去了后台。

    与此同时,在念老板红唇里吐出最后一个字的那时候,姜皓漾随着第五书睿起身开始鼓掌,待念老板的身影消失在台上去了后台后,姜皓漾对着第五书睿轻点了一下头,不理会周围还在热情高涨中的观众,从旁的入口也进了后台。

    叁

    “念老板,那门外来了个公子。”

    丫鬟小棋端了一小碟枇杷果进了后台放在梳妆台上,在拿一个小银汤匙旋着刮枇杷果的皮时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

    小棋如此行径不是不对念老板的事情上心,而是自打念老板红了之后,每日里来上门求见的公子就没有断过,一开始小棋还会特意来禀告一声,后来念老板拒绝的次数多了,小棋也就不再理会那些上门的公子了。

    今日也是念老板刚唱了一折戏,小棋给送些润嗓子的枇杷果来时见门外有一极美的公子多瞅了两眼才在为念老板剥枇杷果皮时顺口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