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金裘】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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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萤忙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回到房中,陆阳换件了外袍,解开发冠,取了发带和木梳,将青丝束上去,他脖颈很修长,意外的好看。

    容萤趴在门外,只探出个脑袋来瞧。

    这个人总是很奇怪,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比如毫无理由地救了她,毫无理由地迁就她,对她好。每次问起却什么也不说,过一会儿再找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岔开。

    都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偶尔举止也很莫名其妙。时不时会盯着自己看,目光说不出的复杂,有时会突然握住她肩膀,双唇开合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又叹一口气,松开她。

    容萤觉得他或许脑子有一点问题。

    怎么说呢……

    大约就是人们常提到的,癫狂症吧。

    正胡思乱想之际,陆阳已经收拾好了,一面取佩剑,一面吩咐她,“我要出去一趟,你待在客栈里别到处乱跑,我会很快回来。”

    刚准备点头,她忽然又问:“你去什么地方?”

    “没什么。”

    见他神色有些躲闪,容萤瞬间警觉起来,“带上我,我也去。”

    “不行。”陆阳摇头,“那种地方你不能去。”

    听他这么说容萤愈发狐疑,“为什么不能去?”

    不知如何解释,陆阳只得道:“听话……”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就不怕我出事么?万一那些刺客又找来怎么办?”她说得有理有据,连陆阳听了都不得不再重新考虑。

    “你当真要去?”

    容萤上前去将他手掌握住,“要去!”

    陆阳垂眸看了一眼覆在掌心的小手,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从客店出去,一路行至街巷的一角,他驻足停下脚步。

    天还大亮着,眼前却似笼了团黑烟,室内有灯烛,人头攒动。容萤讷讷地站在门外,仰头把匾额上的几个字读过去。

    “千金赌坊。”

    她呆了半晌回过神,转头去瞪陆阳,“你叫我别嗜赌,自己先监守自盗,还是大人呢,没羞,没羞。”言罢,便伸手在脸上刮了两下。

    所以才说让她别来的,陆阳静静一笑,“我和你不一样。”

    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淡,有说不出的情绪在里头,她奇道:“哪里不一样?”

    陆阳并未回答,往门内望了一眼,乌烟瘴气,人声鼎沸,到底不是什么正经之处,见容萤明显有些退却,于是问她:“还要进去么?现在送你回去还来得及。”

    她拽着衣袖迟疑了片刻,想走又不太甘心,最终硬着头皮颔首:“没关系。”

    赌坊不算大,里面却是人山人海,鱼龙混杂。

    这里和青楼算是一路货色,什么样的都爱来消遣,台上唱戏的戏子,刑场砍头的刽子手,街边卖肉的屠夫,甚至有偷盗行窃为生的下九流之人,形形□□,多不胜数。

    容萤活了□□年,何曾去过这种地方,四下打量了一圈,不免觉得胆怯,忙紧跟在陆阳背后,小心地揪住他的衣衫。

    察觉到袖摆一紧,他侧头低声叮嘱,“跟着我,别走散了。”

    “嗯。”

    周围有些拥挤,声音喧闹繁乱,在一群赌徒之中,陆阳显得尤其整齐俊朗,饶是特地换了一身应景的衣服,眉宇间依然显现出清风朗月的气质。

    容萤仰着头看了他许久,心里生出些许安心来,走到他身边,悄悄把他手握住。

    赌法花样繁多,但最普遍的还是骰子,陆阳挑了个还有空座的赌桌撩袍坐下。因为是头一个带小孩子来赌博的,难免受到不少关注。

    正巧一局刚完,庄家把骰盅放下,问他:“有注么?有注就快押!”

    陆阳颔了颔首,自怀中摸出一锭白银,搁在桌上。容萤小声问他,“咱们还剩多少钱啊?”

    “一两。”

    “就这一两了你还押?”她吃惊不已,忙去拉他,“若是输了怎么办?”

    陆阳没做解释,只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对面的庄家已然不耐烦:“别磨磨蹭蹭的,来赌场还带着闺女,你也真是……押大押小?”

    他尴尬地笑笑:“押小。”

    “好,押小,买定离手啦——”

    骰子随后哗啦在匣子里晃动,容萤盯着那骰盅,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有些不敢看,干脆伸手把眼睛捂住。不多时听得砰声一响,她不自觉从手指缝隙中往外瞅。

    “开!”

    “开开开,快开!”

    骰盅掀起,三个骰子加起来不过五点。

    场上一阵唏嘘,有人欢喜有人愁。

    “五点小,吃大赔小。”

    容萤这才把手放下,眼见他将面前的一波票子银子往身边揽,不由意外:“咦,你押对了?”

    陆阳淡笑一声,看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摇头道:“还没完。”

    “还要赌?”容萤担忧起来,“见好就收吧……”

    陆阳依旧垂头,手指覆上唇。

    容萤只好乖乖住了口,不再多话。

    “下注了下注了……”庄家继续扯着嗓子吆喝,四处人声嘈杂。

    离赌桌不远的地方,正有人朝这边望过来,目光停留了许久,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着,忽然被他“唰”的一收,在掌心里打了一下。

    陆阳赌了五场,赢三输二,最后自然还是赚的。从里面出来,容萤大为遗憾,“看,早说叫你见好就收吧,否则也不会白白输这两回了。”

    他终于淡笑着解释:“那种地方不可能赢了一场就放你走的,总得输几次。”

    听这话倒像是个行家,容萤来了兴致,扯扯他衣摆:“你有什么诀窍,怎么就能猜中押大押小呢?”

    “赌不是好事,姑娘家别打听这些。”带她进去已经破例了,他不肯讲,但容萤又好奇,转来转去地问。

    “我又不学,就是好奇,说说嘛……”

    袖子几乎快被她扯下来,陆阳没办法,手掌一摊,捏着一枚骰子递给她看。容萤怔了怔,反应过来,“你出老……”

    “嘘——”他赶紧捂住她的嘴,示意旁边。容萤忙点点头。

    “这不算什么光彩的事,你千万不可学我。”

    从话中听到些许异样的情感,容萤不禁奇怪:“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不要紧。”陆阳转过身,语气清淡,“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似乎总是这样,无形中贬低自己,像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有时候容萤也猜测,或许他真有过十恶不赦的过去也说不定。

    只是……那样的人,又为何会救自己呢?

    望着他背影看了一阵,容萤才小跑上前,“陆阳,我饿了。”

    酒楼离赌坊不远,这一带商铺密集,走两步就能到,正在商量晚饭吃什么,面前忽有人挡住了去路。

    他俩停了脚,转目望去。来者一袭长袍,手持折扇,头戴方巾,满身的书卷气息,看面孔不像是认识的人。

    容萤尚在狐疑,对方竟弯腰,款款冲她一拜:“在下见过南平郡主,贸然打搅,还望郡主恕罪。”

    这个人居然认识她,容萤吓了一跳,随后边打量边问:“你是何人?”

    “郡主不记得了?在下杜玉,曾是宁王府上的门客,你我还有过几面之缘的。”

    容萤捏着陆阳的衣角,仍旧半信半疑,“我爹的门客少说也有百二十个,谁知道你是真是假。”

    巧了,最近怎么老遇上自称是与她父亲认识的陌生人。

    闻言,杜玉尴尬地笑了几声,“郡主说的是,您年纪尚小,毕竟贵人多忘事么,不记得在下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王爷曾与小生秉烛夜谈过,必定还有些印象。前些时日返乡,回来才听说王爷北上了,实在是可惜。不知能否劳烦郡主为小生引见?”

    提起父亲,她心头一阵钝痛,勉力忍下去,挑起眉有些倨傲地看他,“你是什么身份,也配由我替你引见?”

    对方唯唯诺诺连声说是,“在下唐突了,那不知王爷如今在何处?小生自行去找便是。”

    父亲的死因暂时还不能向外人泄露,容萤拿话敷衍过去:“想见王爷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要寻我爹爹,不会自己去么?”

    “郡主教训的是。”杜玉感到惭愧,掖手站在那里,笑容忽有些僵硬,“不过恕在下多嘴,您适才……是从赌坊里出来的?”

    听口气似乎注意他们很久了。一时间连陆阳看他的神情也带了些许探究。

    容萤往他身后躲了躲,“那又怎样?”

    郡主的行事杜玉自然无权过问,讪讪笑了笑,却把目光停在旁边的青年身上。他生得高,模样很清俊,眉眼似乎比寻常人更加深刻,清冷中带着沧桑之感,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气质。

    见他这般魁伟的体格,杜玉就知道是练家子的,顺口问:“这位是……”

    容萤面色一沉,语气不善,“你问得太多了。”

    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她显然不想再说下去,转身去叫陆阳,“我们走。”

    人已行远,杜玉尚在原地驻足观望,合拢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在手里打着。

    南平郡主的举止如此古怪,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了。

    *

    晚饭是荷叶鸡,味道很好,容萤吃得有些撑,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权当消食了。

    她发现陆阳挺纵着她,在吃穿上一向都依着她的喜好,从没说过半个不字,哪怕有时是不太爱吃的菜,也未见他吱声。

    黄昏的时候,陆阳出去了片刻,等回来给她带了个包裹。打开来看,是件新衣裳,凤尾锦的缎子,少说也要花四五两。

    她愣了好久,“给我的?”

    “嗯。”

    平常在家,这种布料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她眼前的,毕竟上不了台面。但如今出门在外,那身娇贵的毛病霎时没有了。到底是锦缎,和普通布衣比起来,上身的感觉都不一样。

    换了行头,连心情也变好了,容萤兀自高兴了一阵,从镜子里忽瞧见陆阳靠在一旁,望着她静静含笑。自己眼下代表的就是宁王府,怕被他小瞧了,忙敛容轻咳两声,“其实也很一般了。”

    “做工这么粗糙,绣纹太马虎。”

    “料子也不够透气。”

    “摸上去有些硌手。”

    “还没拿香熏过……”

    话未说完,就看到陆阳一声不吭地朝这边走过来。

    容萤心头一跳,作甚么?别不是要揍她吧?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视线直往旁边瞟,“我、我就随便说……”

    修长的手指出现在视线里,原以为他要发火,不曾想,陆阳俯身在她跟前蹲下,仔细替她系好衣襟上的带子。

    “下次吧。”他语气平和,竟没有一丝恼意,“等我手里宽裕些了,再带你去挑上等的锦缎,如今先委屈你将就穿着。”

    容萤愣了愣,望着他半晌,才轻轻问道:“陆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闻言他迟疑了许久,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过了片刻,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她发髻处揉了两下,“我明日上午要出去一趟,你别到处乱走。”

    她嗯了声,这次没再坚持着要出去,“去哪儿啊?”

    “骑马太累了,怕你吃不消,我想……不如雇一架马车。”

    “好啊!”她听完便笑起来,“我老早就觉得马背上颠着不舒服了,有了车,咱们还能睡个中觉,你也不用那么累。”

    “嗯。”陆阳随她淡淡一笑,没再多言。

    一夜好梦。

    第二日,容萤还在睡着,他便披星戴月地出了门,等她醒来,屋中已空无一人,只桌上摆有热腾腾的早食。

    容萤套好衣衫,下床去用饭。

    天气渐渐冷了,窗外总像是笼了一层雾,朦胧不清。她拿着小饼慢慢地吃,琢磨着要如何打发自己。

    等了半个时辰,实在百无聊赖,容萤索性把九子连锁拿出来,捧在手里玩。

    一环还未解开,忽听得门外有人轻叩,她忙跳下床跑去开门,“你回来了,这么早?我还以为……”

    靛青的长袍映入眼帘,并不是陆阳穿衣的风格,容萤顺着腰带往上望去,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眸子。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