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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浙江的省会,古曾为吴越国及南宋的都城,历来是商贾云集的大都会,与苏州一起有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在明朝,虽不及苏州那等时尚指向标,也是百万人口级别的大都市,手工业极其发达。
奈何,城里面毕竟地域狭小,再兼有满城圈占土地,城外虽没有城墙保护,但却并不妨碍百姓在城外繁衍生息,街巷、市肆遍布城外。尤其是武林门外的北关夜市,更是杭州十景之一。如明时的诗作写道:“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国流传直至今。青苎受风摇月影,绛纱笼火照青阴。楼后饮伴联游袂,湖上归人散醉襟”,自有着一番运河文化独到魅力所在。
只不过,对于此时此刻的陈文而言,魅力他是强行看不见的,他关注的是这些街巷要不要移平了,否则攻城时受到的阻碍和局限太大。
大军抵近城下,杭州的城门却是早在昨天就已经尽数关闭了。城头上站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八旗和绿营的清军,旗帜招展,铳炮齐备,煞有一番介事。
“大帅,鞑子浙江巡抚的使者求见。”
“还没开打呢就先派人过来,这是在逗我?”
攻城战开始前,攻方劝降,总要走个流程。就像后世的个说法,说是“人还是要有个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一样,万一守军不战而降了,那不就省得动刀兵了嘛。只是此番攻方尚未劝降,守军却率先派人出来谈判,却弄得陈文尴尬的不行。
笑着摇了摇头,陈文便让人将那使者带上来。来者一共三人,为首的是个白发的老者,另外两个则是中年人,三人俱是儒生的打扮。
进了大帐,三人躬身行礼,陈文也没有挑为什么不下跪的礼节问题——萧启元既然选了儒生为使者,肯定是都是有功名的,见官不跪也免得降了自家威风,在谈判中落了下风。
果不其然,这三个人皆是有功名在身,而且还都是明朝的功名,一个当过官的进士,两个举人乡绅。
“尔等既是我大明的读书人,何故为虏廷张目?”
此言一出,那三个儒生二话不说,也顾不得什么优待了,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口口声声的都是萧启元用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相威胁,他们才不得不出来帮那个“恶贯满盈”的“禽兽”带口信的。一个个以头蹈地,到也有几分可怜样。
“起来吧,说说那姓萧的汉奸有什么要说的?”
三人千恩万谢的爬起来,那个为首的老者便躬身说道:“回禀殿下,萧贼自称是想要归顺大明,声称虏廷有律法,坚守城池三十日,降亦可不牵连家人。所以萧贼想求殿下缓攻三十日,时日一到,必率全城将吏归顺。”
这说法有点儿耳熟,但陈文并不在意,只是冷笑道:“本王大破虏师,岳乐、伊拜尽皆授首,他有什么资格与本王谈条件?”
陈文如此,帐中众将亦是如此,唯有那三个使者却是一脸的苦痛,看样子都快急得哭出来了。
“殿下有所不知,那萧贼丧心病狂已极,不光是我等三人,那贼说只要殿下不肯应允,他就让满城的八旗旗丁和城里面的八旗溃兵屠了杭州。他说那些八旗兵都知道落到殿下手里只有死路一条,所以都想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黄泉路上不怕寂寞。”
一座上百万人级别的大都会啊!
“用全城百姓来要挟本王!好贼子,他就不怕降顺过来,本王也会找机会把他宰了吗!”
陈文勃然大怒,那三个使者登时便吓得跪倒在地,甚至就连陈文的口气并非是问话也没有来得及听出来,一个中年儒生就颤颤巍巍的说道:“回禀殿下,那贼说他不怕死,但他要为族人考虑,所以不得不如此。”
“他不是不怕死,他是算好了本王不敢杀他!”
假设萧启元真的投降,那么他将是第一个投降陈文的督抚级大员,千金买马骨,便是为了日后北伐,也要留着他用来给各地的满清督抚以彰显自身的宽厚仁德。毕竟陈锦是被家奴刺杀的,洪承畴则是个无人不切齿的货色,而蔡士英和宜永贵则宁死不降。
沉吟了片刻,陈文重新抬起头,厉声向那三个使者喝道:“回去告诉姓萧的,我陈文信不过他,让他先把鲁王西宫妃和世子交出来,剩下的再谈。”
鲁监国朱以海的西宫妃荣氏和世子留哥,皆是在舟山之战中被俘的。按照旧例,化名为陈氏的荣氏被金砺配给了他女婿的家奴丁守财为妻,世子留哥则被送给了一个叫做孙应科的人,成了此人的儿子。后来鲁监国得到消息,曾派人暗中持银来赎,结果被人揭发,反被押解到江宁处死。
这件事情由于金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所影响,西宫妃荣氏和世子留哥收丁有财这个跟着金砺守寡的奴才的牵连,于前不久暴露,被关进了杭州的大牢。只是案件还在审理,而陈文在杭州的密探从一些渠道得到了这一消息。
三人没有多说,互相看了一眼,那个为首的老者便应下了这个差事,表示回城之后一定会向萧启元转达。不过陈文却还是特别提了一句,要他们务必一字不落的告诉萧启元。
“告诉萧启元,本王幕中可不是没有见过西宫妃及世子的,叫他少跟老子耍花样。”
………………
“陈文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身边的幕僚平日里只负责财计上的事情,而负责军务的幕僚则并没有开口——现在,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上司,这是为人下属最起码的职场智慧。况且若是说的不对,也免得落人话柄。
萧启元自是明白幕僚们的心思,但是好为人师是士大夫所免不了的,哪怕他还是个汉军旗的旗人。
“趁野战大胜而兵临城下,但杭州如此巨城,陈文的大军总是需要时间准备的。别的不说,没有攻城器械,也是很难破城的。”
“东家明鉴万里,学生拜服之至。”
“听东家一言,胜读十年书啊。”
马屁接连响起,但萧启元也只是微微一笑。“来人,把那几位牛录章京请来。”
城里的清军分为五部分,其一,杭州驻防八旗残部;其二,援军溃兵;其三,重建的提标营;其四,重建的抚标营;其五,杭州城守营。
各部清军,保存最完好的是杭州城守营,未经与江浙明军交战,清一色的老兵,也曾镇压过杭州的小股义军和抗税百姓,战斗力绝对要高于衙役。而提标和抚标,原本都是满清在长江以南少有的绿营精锐,可是几次三番的被陈文击败,老兵越来越少,对上江浙明军的畏战心态也越来越重,反倒是变得与城守营这样的部队五五开。
这三支清军皆是绿营,总体数量也比较多,足足有上万的大军,但战斗力和可信程度却完全不能和那两支八旗军相比,哪怕是这两支八旗军都是陈文的手下败将,一个落到明军手里没有活路就足够他们拼命了。
人已经去请了,其中的一个幕僚却向萧启元问道:“东家,那鲁藩的西宫妃和世子还放吗?”
“放!当然要放,不过只放那个荣氏,世子还要留在咱们手里。”
两个幕僚对视了一眼,登时就明白了萧启元的意图所在。西宫妃终究是女流,而且清白被下面的奴才玷污了,远不如世子有价值,尤其是在此子还是鲁监国存活着的最年长的儿子的情况下。
“会不会是城外的那位想修复与鲁藩之间的关系。”
“不好说,没准是为了把那个世子握在手里也说不定。”
“二位先生说的都有可能,所以就更要把世子控制住了。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设法拖住城外的明军。”说到这里,萧启元想了想,继而补充道:“另外,还要盯住了徐家叔侄。他们给本官的感觉,不对!”
………………
杭州围城开始,福建明军也展开了对南京的围城。自城头上观望,明军浩浩荡荡,哪怕只是号称,但是怎么看却都有着十几万大军的架势。
城里的清军战战兢兢,绿营还差着,但所剩无几的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八旗军却是恐惧的就差自杀来一了百了了。满城中的八旗家眷不是在哭天喊地,就是在求神拜佛,而那些八旗的兵丁和余丁们也打起了一万分的精神,一方面要保护满城,一方面还要监督城里的绿营,可谓是疲于奔命。
导致了他们落到如今处境的首先自然是郑成功,不过份数敌国,清军杀明军,明军反过来杀清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由此一来,管效忠立刻就变成了人人唾骂的过街老鼠,尤其是还是个丧师辱国的死老鼠。
南京城墙外郭号称一百八十里,实际有城墙的也达四十几里,而内郭环绕内城,亦有六十几里之巨。郑成功的大军抵近城下,各部便对其展开了围城,不过城池过大,若是将大军分散开来,就成了一盘散沙,无论内外皆可各个击破,所以郑成功的布防依旧是以各部分散出去作为支点,以作为主营的掩护。至于其他地方,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众将安营扎寨之时,主营的大帐内,参军潘庚钟向郑成功进言道:“大王,细观城内,必然空虚。可令四面攻击,齐倚云梯,此城必然可得。”
潘庚钟是郑成功幕中重要的文官,与冯锡范的父亲冯澄世、陈近南的原型陈永华等人尚在伯仲之间。
这个提议得到了郑成功的认同,可是正待他下令各部开始打造攻城器械之时,亲兵却前来报告,说是郑成功此前的手下败将管效忠,那个南京满城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派人来求见郑成功。
来人入帐,见郑成功高踞帐中,前脚刚刚进了大帐就一下子拜倒在地,四肢并用的爬了过来。
“小人今日得见大王,实乃三生有幸啊。”
使者的表现,郑成功和帐中的众将、幕僚们都很满意。郑成功前不久刚刚大败了管效忠,其人丧胆不说,就算是坚守下去,清军也未必有足够的兵力和坚守的意志。此间使者如此,必是纳款请降无疑。
“禀告大王,小人的家主说了,王师到此,败将自当开门延入。奈何朝廷有例,守城者过三十日,城失则罪不及妻孥。现今城内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伏乞大王宽三十日之限,即当开门迎降。”
果不其然,正是请降一事,只是这个条件却很是新鲜。不过,郑成功对此却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下令厚加赏赐了使者,又对其威吓道:“本藩大军攻此孤城,不过是抬抬脚尖的事情。你家主人既然来降,本藩姑且准了其所请,乃是为了取信于天下。若是到了日子又违约的话,大军攻入之际,寸草不留!”
甜枣加大棒,使者连忙下跪磕头,应诺了此事必告知管效忠,才返身离去。使者走了,待到没了外人,潘庚钟不由得将心中忧虑说了出来,只是郑成功对此却并不在意,并非是他看不到潘钟庚的疑虑所在,而是有了镇江一战后左近府县不战而降的前例,他需要考虑更多全局上的问题。
“古者,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今既来降,又准其约,若骤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约,然后急攻,莫谓城内人心悦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义之师。况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动也。”
急攻转为等待请降,郑成功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发令与各部严加防守,日则瞭望、夜则伏路。不过没过几个时辰,下面就抓到了一个清军的求援信使,身上带着一份江宁清军发往各地的求援文书。
“海师二十余万、战船千余艘,俱全身是铁,箭射不透,刀斩不入。瓜、镇二战,败回者魂魄犹惊,策战者鞠缩不前。现攻下镇江、太平、宁国等府,浦口、六合、丹涂、繁昌、句容、浦江等县,滁、和等州;况浙匪观望在南。现在攻围南都,危如垒卵,乞发大兵南下救援扑灭,免致燎原焰天……”
看过了文书,郑成功不怒反笑,其中城内清军畏战之心、求援之切无不溢于字里行间之中。仔细一想,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尽没,周遭已经没什么可以威胁得到他的清军,即便是求援其援军又从何而来,显然是惶恐无助已极,自无需再有什么忧虑。
至于杭州那边的重兵集团……
“与那些士绅说的恰恰相反,陈辅仁绝非是卑鄙小人。从他历来的行止,更当是至诚君子无疑,必不会坐视虏师北上的。而且……”
说到这里,郑成功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自言自语道:“而且,虽然多年来从未有幸相见,但他却给我以一种老友的感觉,就仿佛是我们就应该是朋友一样。哪怕,彼此间的矛盾依旧存在……”